妈妈，我恨我爱你

故事时间：2024-11-01阅读：28

石顺心	现实情感,虐恋情深,家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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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min

推荐于：2024-11-01



我看见我妈最开心的一次，是她抱弟弟回来的时候。弟弟是收养的，可她真的好爱他。爱到我反而像是那个抱回来的。妈妈说，你长得太像你爸了，我真的爱不起来。可后来，她却抱着被弟弟捅得满身鲜血的我，哭着说她爱我，求我醒过来。可是，晚了。一切都太晚了。1我妈其实也爱过我的，她也曾像别的妈妈一样，给我扎辫子，买漂亮衣服，轻吻我的脸颊，给我讲故事抱着我睡觉。只是那段日子太短暂，短暂得像是一场幻觉。以至于我后来倒在血泊中时，都不忘再问我妈一句，“你还记得，你爱过我吗？”妈妈哭得说不出话，似乎没听见我在问什么，只是抱着我哭。可我不能不问。我的生命在快速流失，如果再不问，我就没有机会了。我就死也不能瞑目了。我用我最后的一点力气，凝成一句话：“妈妈，你还记得，你爱过我吗？”妈妈抱着我的手抖了一下。她端详着我酷似我爸的脸，端详了很久，似乎才看见我眼中那点快要消失的光芒。她似乎才意识到，我要走了。等不到救护车了。我看见她低声抽泣着，紧紧把我抱在怀里，求我别走，求我活下来。可自始至终，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。我以为我全身的水分都随着血液流了出去，可其实没有。还是有两滴眼泪，从眼角滴下来，滴在我妈的手上。算了。答案不是早知道了么。就这样吧，妈妈。余生，你再也看不见你讨厌的、酷似生父的女儿了。以后的日子你自己过吧。2我痛苦的宿命，是什么时候开始启动的呢，让我想想。哦，是从六岁那年的一个雪天，我出去打雪仗开始的。我妈那时候很宠我，给我穿戴得严严实实，带我出了门，微笑地看着我和小伙伴跑来跑去，大呼小叫。那时候我还是个被爱着的孩子，以为这个世界只有爱与幸福。我根本不知道，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，就是这两样东西。可能你摔一跤，就把它们全都摔没了。可能你摔一跤，就会撞倒自己的妈妈，害得她肚子里的弟弟流产。害得她大出血，永远不能生育。我是真的不知道。我要是知道，那天我宁愿去死，也不会出去打那个该死的雪仗。可我不能未卜先知。我还是出去了，我还是在最兴高采烈的时候，滑了一跤撞倒了妈妈，把妈妈撞到了医院。等我爸赶来的时候，我妈红着眼圈：“儿子掉了，医生说我再也不能生了。”我爸重重叹了口气，什么都没说。只是出门抽了好几根烟。我看着妈妈虚弱苍白的脸，内疚而害怕，哭着去给妈妈擦眼泪。可妈妈却轻轻推开了我，看着窗外，不愿意看我。不管我怎么跟她道歉，她都没有再看我一眼。3出院后，我妈似乎就变了。她以前总喜欢搂着我给我讲故事，讲骄傲的大花公鸡，讲小马过河，讲小蝌蚪找妈妈。可自从出院后，她就总是怔怔地想心事，连话也不说。爸爸变得不爱回家了，深夜的时候，我听见妈妈在低声哭泣。我还听见她给外婆打电话：“楠楠把我害苦了。楠楠爸爸现在都不着家，他多想要儿子，谁不知道啊。”她的声音刻意压低，却还是盖不住怨恨：“我听说，有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讨债鬼，是吗？这种情况找大师作法管用吗？”我紧紧咬着嘴唇，把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，一句话都不敢说。眼泪不知不觉爬了满脸，我把指甲掐进了肉里，才能止住哽咽。我妈说我是讨债鬼。我妈说，她就不该把我生下来。我躲在被窝里听得直流泪。我觉得她说得对。如果没有我，她可能就不会失去子宫。那个据妈妈说，对女人最最重要的东西。我爸倒是没空怪我，他忙得连家都不回。我妈每天都在打电话求我爸回家。终于在几个月后，我爸回家了。他摸了摸我的头，让我回卧室，他要跟妈妈说点事。妈妈的脸一下就白了。我回到卧室关上门，也挡不住他们争吵的声音。我妈把客厅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。我爸夺门而出。我妈捂着脸，坐在客厅哭泣。我蹑手蹑脚出去，站在我妈面前，笨拙地想抱住她。她哭得实在太伤心了。即便我才六岁，我也觉得心都碎了。哪个孩子能看着妈妈哭泣，而不心碎呢。我妈一把推开了我。我踉跄倒在地上。我妈狠狠瞪着我，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恨意：“你爸在外面有人了，孩子都怀了，你满意了吧？”她咬着牙：“要是个儿子，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，你开心了吗？”我不敢说话。我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。我想说我不开心。我一点都不开心。我每晚都在做噩梦，梦见我妈找大师来给我作法，梦见大师说我真是个讨债鬼，生下来就是害妈妈的。我真的一点都不开心。可我不敢说。我只能坐在地上，眼看着我妈妈哭着开门离开。才敢把手拿起来。被推倒时，我的手压在了玻璃碎渣上，满手心的血口子，鲜红而狰狞。我以前超级怕疼，摔一跤都要哭十分钟，我妈不哄不起来。可那天，我就那么坐在一地狼藉里看着我的手心，从白天看到黑夜。仿佛丧失了痛觉。4我外婆说，他不就是想要个儿子吗。你从外面抱一个回来，从小养到大，跟亲生的不也一样，该摔盆也照样摔盆么。再加上楠楠这个亲生闺女，加一块儿怎么也能把他拉回来。我妈听了，立马去托人打听，打听了几个月，才有一户人家要送养。我妈欢天喜地去抱了那个男孩回来。让我给我爸打电话，招呼我爸回家吃饭。她给我穿上漂亮的裙子，教我说话声音甜一点，务必留爸爸在家。可是我妈高估了我在我爸心里的地位。比起他那个还没出生的儿子，我这个女儿，这个曾经被他叫做小公主的女儿，一文不值。我爸又跟我妈吵了一架，抱回来的孩子他看都没看一眼。吵到最后，他冲着我妈扬起了胳膊。我扑到餐桌前，挡在我妈面前，硬生生替她挡了这一巴掌。“咚”地一声。那不是扇，简直是锤在我脸上。我鼻血当时就出来了。好疼啊。可我忍住没哭。我回头跟我妈说：“妈妈不怕，楠楠保护你。”我爸看打到了我，愣了一会儿，叹了口气：“你不离婚也没用，我不会回来的。”说完，他又看了我一眼，伸手想给我揉脸，却被我偏头躲过。他手顿了顿，最终头也不回的离开。我抹了把鼻血，回头去抱妈妈：“妈妈，有我呢，我会照顾你的......”可我妈僵硬地坐在那里，任由我抱她，安慰她，一语不发，一动不动。半晌，她抬手把我推开了：“你没留住他。”她推开我站起来，抱着那个孩子，走回了卧室。把我关在了外面。5我妈那天哭着给外婆打过电话，我听见了。我妈说，不就是个儿子嘛，他能生，我就能抱。我要好好养大这个孩子，倒要让他看看，是他儿子出息，还是我儿子出息。而提起我，我妈沉默了很久，叹了口气：“她爸不带她，就跟着我吧，还能怎么办呢。她撞我一下，我总不能撞回去啊。”我放下心来。我妈还是要我的。这世上哪个孩子，会想要离开妈妈呢。那天过后，我和妈妈，还有那个抱来的弟弟，开始一起生活。我妈总是抱着弟弟说：“你是老天派给我扬眉吐气的，是不是呀？你将来肯定比那奸生子强，对不对呀？”弟弟笑着啊啊两声，妈妈心情就变好了。我知道妈妈现在喜欢弟弟。我就去哄弟弟开心，好让妈妈原谅我。我学会了冲奶粉，换尿裤，抱弟弟，讲故事。我能独立带一个婴儿一整天。有一次半夜我听见弟弟哭。妈妈睡得沉，我飞奔到弟弟身边，给他冲奶，换尿布。我妈过了一会儿醒来，看见我坐在她床边，抱着弟弟边打盹边给他拍嗝。我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，把我揽到了怀里。她声音有些苦涩：“妈妈不怪你了，以后咱们三个好好过。”我掐了下大腿，生疼。好像不是在做梦。我激动地靠在妈妈怀里，哭着点头：“妈妈，我以后肯定会照顾你，保护你，对你天下第一好的......”我妈哭着亲了亲我。6我长大以后，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帖子：如果时光能停下，你希望停在哪一刻？评论区的回答五花八门。而我，却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夜晚。那个我妈说原谅我，我说要跟我妈天下第一好的夜晚。如果时光能停下，我希望就停在那一刻。停在人生最有希望的时刻。停在那些痛苦、黑暗、崩溃和绝望还没有来临的时刻。可惜啊，时光是不会停住的。它只会往前奔跑，带你走向那些注定的苦难与宿命，连一个同情的眼光都不会给你。我本来以为妈妈原谅我了，我又是有妈妈爱的孩子了。看起来也确实是这样。我妈又重新变回温柔善良的样子，带着我和弟弟，把日子过得忙碌而温馨。我不看动画片，也不跟小朋友玩。我心疼我妈，每天放学就围着弟弟转，能让妈妈多休息就多休息。有时候外婆会看着我叹息，说我这样，长大会吃亏的。可我觉得很开心。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，我怎么都愿意。可是，我的命运它不愿意。它总是给我点甜头，在我相信我可以拥有幸福的时候，再在我面前亲手打碎我那幼稚的幻觉。每次都是这样。这次也是一样。我才刚刚觉得生活有了盼头，可没过几天，我妈突然打碎了家里的花瓶，痛哭失声。她哭得歇斯底里，我吓得打电话叫外婆来。我妈跟外婆说，我爸在外面的女人生了，是个大胖小子。我爸逼着我妈去领离婚证。两人吵起来，我爸骂我妈是再也不能下蛋的鸡。我妈一气之下和他领了证，一路跌跌撞撞冲回家里。家里再次被砸得一塌糊涂。我吃力地抱着弟弟，小心地闪避。可额头还是被飞溅的玻璃砸了一下，疼得我跌坐在地下，又扎了一手玻璃渣。弟弟大哭起来，惊动了妈妈。妈妈听到弟弟的哭声，接过了弟弟。她抱着弟弟回卧室，迈着机械而疲惫的步伐，哑着嗓子哄他：“不怕不怕，妈妈不吓唬你......”可我手上满手的鲜血，她却视而不见。好像我是个透明的。我看着她疏离的背影，突然感到不安。我低低叫了一声：“妈妈......”我妈停住了脚步。我带着哭腔喊她：“妈妈，我手破了......”我妈没有回头，只是木然地问我：“你知道什么叫，不能下蛋的鸡吗？”我不知道。我妈笑了：“你当然不知道，但你让我知道了。”说着，她关上了卧室门。我坐在一地狼藉里，抬手看手心里的伤口。依然破烂而狰狞。而我再一次，失去了痛觉。7那天我默默收拾了一地狼藉，处理了伤口。第二天我早早起床，等妈妈醒来。我妈走出来的时候，我朝她怯怯地笑。我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。好像我是个小偷一样。盯到我手足无措时，她才淡淡地说：“以前我怎么没发现，你和你爸笑起来一模一样。”我怔了怔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我看着她那双漠然的双眼，心里突然有个直觉。不管我怎么做，我妈都不会爱我了。我要彻底失去母爱了。我不敢相信，可后来的一切，再再佐证，我的直觉是准的。那天以后，我开始一个人睡。住在杂物间，一张行军床。那天以后，我妈开始酗酒，一喝就喝到半夜。她喝醉的把弟弟扔给我管。不管我是在写作业还是洗澡，只要弟弟哭，我就立刻得去看。而我这个弟弟，实在是太爱哭了一点。他的哭声很奇怪，不像是在哭，更像是在尖叫，愤怒至极的那种。我如果回应的晚一点，他会重重打在我脸上。重到我不得不怀疑，这个一岁多的婴儿，是在故意殴打我。可我妈说我胡说。她说，“你是不是真的来讨债的？你已经撞掉我一个儿子了，现在我抱回来一个你也看不惯是吗？”我看着我妈厌恶的神情，默默咽下了肚子里的话。我那年七岁多。我浅薄的阅历真的不足以处理“妈妈不爱我”这种事。对七岁的孩子来说，这就是天崩地裂。我只能无措地看着我的世界在我面前毁灭，轰然塌陷。却无能为力。因为这世上最难左右的，就是人的爱恨。哪怕是亲母女也一样。我眼看着弟弟一天天长大，成了妈妈的心头肉，精神的寄托。而我渐渐被她遗忘在角落。外婆看着我叹气：“楠楠你再懂事点，多做点家务，好好学习，总有一天你妈会消气的。”我低着头不说话。我真的想不出来，我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了。放学后弟弟吃喝拉撒我都管，半夜弟弟醒了，我要给弟弟当马骑。家里打扫卫生，洗小件衣服，做简单饭菜，全是我。我每天去了学校又累又困，上课要一次次拧着自己的大腿听老师讲课，才能保证不跌出年纪前五。我抬眼看外婆：“外婆，我还能做什么呢？”外婆语滞，看了看我枯瘦的手腕，过了半天，抹了抹眼睛：“作孽啊。”我还是执着地问她，也问自己：“我到底，还有什么能做的呢。”还有什么事，能让妈妈原谅我，不再记恨我？如果我知道，我拼了命也要做。可我真的想不出来。我感觉我和我妈的关系，已经是个死局。怎么走都没有出路。怎么走都看不到曙光。8有时候我真羡慕我弟。什么都不用做，就能得到妈妈所有的爱。他在幼儿园，拿勺子差点把别人眼睛戳瞎了，我妈因此赔了一大笔钱，可连打都舍不得打他。弟弟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人动手了。一点小事，他就会大喊大叫，拳打脚踢。他对妈妈不这样，最常承受他这一面的是我。我想过告诉妈妈。可每次要张口时，就会想起我妈说过的：“撞掉了我一个儿子，现在看我抱回来的儿子也不顺眼吗？”我又默默闭上了嘴。哪怕弟弟打到我一身青紫，我也不再对我妈开口。我只是默默揽下家务，拼命考到年纪前五，担起照顾弟弟的任务。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外婆说我天生就是个懂事的孩子。说生了我就像请了个阿姨一样。阿姨也没有这么任劳任怨，不言不语的。她说，楠楠，人心都是肉长的。你妈一定会原谅你的。我表示怀疑。但我外婆去找了我妈。她跟我妈说了很久，出来时眼圈都红了。我妈才从卧室出来，安安静静地看着我。我那时候在喂弟弟吃饭，弟弟边吃饭边扇我。外婆说，“楠楠小时候，别人碰她一下你都要发疯。可现在......”我妈沉默了。过了一会儿，她走过来接过了碗筷。她清了清嗓子：“楠楠，别操心弟弟了。你吃你的饭。”她坐下来喂弟弟吃饭，抬头问我：“楠楠爱吃什么，明天周末，妈妈请你们出去吃吧。”我吓了一跳。我又掐了掐大腿，不是梦。难道我妈又原谅我了吗？我怯怯地开心起来，可又实在不知该吃什么。我爸妈离婚前，爱去吃川菜，老带我去。他们离婚后，我再没去饭店吃过，在家也是有什么吃什么。我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。我想了想，低声说：“我想去吃川菜。”其实我早忘了川菜是什么味道，可我只知道川菜。我妈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：“川菜很辣的。”我生怕我妈不带我去，连忙说：“没关系，我最爱吃辣。”我还朝我妈挤了个笑脸。可我怎么就忘了，我妈一点辣都吃不了。是我爸爱吃辣。我妈笑了笑，不再看我，边喂弟弟边跟外婆说：“妈你看见没，楠楠和她爸多像。”她的口气淡淡的。我一听就知道妈妈生气了。我连忙改口：“妈妈，我不吃也可以，你别生气......”我妈奇怪地看着我：“这是你基因里带的根性，我生什么气。”她端详着我的脸：“这是你爸传给你的好基因。”说着，她抱着弟弟走进里屋，绝口不提吃饭的事。外婆跟进去，和我妈吵架：“什么样的母亲能对自己的女儿这么残忍！”我妈愤怒地回道：“什么样的扫把星，能害妈妈摘掉子宫，丢掉丈夫？<div data-fanqie-type="pay_tag"></div>这样的讨债鬼，谁敢疼她？跟她爸一模一样的长相，一模一样的胃肠，你让我怎么去疼她！”她边说边哭了，像是压着许多的委屈。我坐在桌边，木然地听着她哭，她骂。听着听着，我抬起手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。不，不够。我又给了自己一巴掌。我是个讨债鬼，扫把星。我那天为什么非要去打雪仗。我为什么长得像爸爸，不像妈妈。眼泪一颗颗掉下来，氤湿了衣袖。外婆从里屋走出来，抱住我哭：“我要知道是这样的，我不会让你妈抱那个孩子回来，这样她就只能疼你了......”我擦了把泪，拍了拍外婆：“外婆，我没事的。”我起身，像平时一样，收拾饭桌，洗衣服打扫卫生。回我的杂物间学习。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，我妈说的话我都没听到。只是从那以后，我再没吃过一口辣。到死那天都没有。9我爸留给我的东西不多。大部分都让我妈给扔了。只有一本书，我偷偷藏起来了。我舍不得那本书的插画。那幅插画，是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的手，蹦蹦跶跶地走在郊外的路上。身边跟着一只小白狗，身后是黄色的小房子，红色的屋顶。草坪花朵，蓝天白云和溪流。鸟在唱歌人在笑。我妈曾说，这画上好像我们一家三口啊。我看着也很像。我爸妈离婚后，我经常偷偷拿出那本书，对着插画，一看就是好久。幻想着穿进那幅画里，变成那个小孩子。或者那只小狗也行。小狗看起来也是有人爱的。几次要崩溃的时候，我就会看看那副画。回想一下我们一家三口曾经其乐融融的画面。靠那些已经不太清晰，逐渐被忘却的画面，度过杂物间冰冷漆黑的夜晚。那副画就是我的桃花源，我的乌托邦。可有一天，那本书被弟弟从杂物间翻出来了。他把画从书上扯下来，撕得稀碎。小白狗撕成了两半。爸爸妈妈的头被黑色的水笔涂得面目全非。那个小孩，被拿剪刀剪下来，身首分离。满地都是画的残尸。我放学一开门，就看见我的乌托邦被撕成了碎片，静静躺在我面前。我当时眼前就是一黑。我甚至有点恐惧，不知道以后崩溃的日子，我拿什么挺下去。我在家是从来没脾气的。可我那天抓起我弟，重重扇了他一个巴掌：“谁让你手贱的！”我弟张牙舞爪，拿手里的剪刀扎我眼睛。我捉住剪刀，反手又是一个耳光：“谁让你，手贱的！”我弟没见过我这幅疯狂的样子。他发现我真敢打，扯着嗓子嚎啕，大喊着找妈妈。我一把将他扔在一边，边哭边拼地上的画。泪水模糊了眼睛，我只能朦朦胧胧看到那些碎片。房子草坪，蓝天白云和溪流，全都碎了。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。我不理解这几年发生的一切。我知道我错了，我知道我不该去打雪仗，不该摔倒。我可以一辈子低声下气去赎罪。可我真的就错到，连一点念想都不配有吗？一定要把我的精神支柱，在我面前毁灭吗？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啊。10我妈开门进来时，就看见一地狼藉，和我哭泣的弟弟。她抱起弟弟问：“怎么了宝宝，谁欺负你了？”弟弟指指脸，又指指我：“姐姐打我！”我妈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我面前一地碎片。她捡起来扫了两眼，一下就想起来了，冷笑道：“这不是你爸给你买的书？藏挺好啊。我一直都没发现呢。”其实有时候，我觉得我妈记性太好了。只要关于爸爸的事，再小的细节，她都不会忘却。可有时候，她记性又不那么好。她总是忘记，我是她的亲生女儿。她指着地上的碎纸：“因为你爸的一本破书，你打你弟弟是吧？这么舍不得你爸买的书？”我知道此刻该摇头。可我哭得有点累了。不想违心了。我干脆就点了点头。我妈绷紧了嘴角。她端了一盆水过来，把那些碎片全都扔进了水盆里。“我让你拼，我看你怎么拼。”我已经疲惫不堪的精神，瞬间崩溃了。我拽着我妈的胳膊求她：“给我留一片，妈妈，求你了，给我留一片......”我妈一把甩开我，站起来拍了拍手：“这个家里，不允许出现你爸留下的任何东西。”“除了你，你留下是因为我没办法。”说完，她牵着弟弟出去吃饭了。而我坐在客厅的地上，看着水盆里被泡毁掉的纸絮，看了很久。从傍晚看到天黑。我妈带着弟弟吃完饭回来，我还在地上坐着。她打开灯，光线刺痛了我的眼。我捂住眼睛，站了起来，站在我妈面前。我疑惑而迷茫，不解问：“妈妈，你这辈子，还可能原谅我吗？”“到底怎么样，你才能变回以前那样呢？是不是不可能了？”“妈妈，你说，只要有弥补你的办法，让我死，我都去。你说一句，我就去。”我全身都在颤抖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。我嘴唇哆嗦得厉害，用尽了所有力气，才能完整地说出话来。可我妈只是面无表情地绕过我，一脸不耐烦：“以后别打我儿子。”我像是挡在她脚边的一堆垃圾。碰到都嫌晦气。我转头看着她：“他是你儿子，那我呢？”我妈没说话，像是没听见。可她的沉默，已经是答案。我突然想起一个细节。我妈的银行卡密码，是我弟的生日。手机密码也是。门锁密码也是。而很久以前，那些密码都是我的生日。原来，我早就被一键替换了啊。我突然想笑。非常想笑。我像电视上的小丑一样，笑得前仰后合。我笑着问我妈：“你还记不记得，我才是你亲生的孩子？你不会是失忆了吧？”我妈回过头，一脸嫌恶：“你是你爸的孩子。”“你现在这副德行，和你爸一模一样。”“看着就恶心。”哈哈。她说她的女儿恶心。我那些撕心裂肺，崩溃绝望，黑暗与煎熬，只让她感到恶心。我笑得更厉害，笑得躺在地上起不来。我妈皱着眉关上了卧室的门。大约是嫌我吵。我笑了哭，哭了笑，一直到深夜。我安静地躺在瓷砖上，看着天花板。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心口传到脑海。悲苦凄凉，无助仓皇。那声音说，它是我的心。它说它好痛，痛死了，真的撑不下去了。它让我救救它。我想救它，可我太累了，我动不了了。我只能眼睁睁地，看着我的心，死在了我面前。透心凉。11那天我似乎笑得太厉害，也哭得太厉害。把一生的份额都用尽了。我后来不会哭，也不会笑了。外婆说我眼睛里看不见一点灵光了。其实不是的。我学习的时候，眼里还是有光的。学习是我唯一的希望。我拼上性命一样学习，为了有一天考上大学，离开这里。把所有的爱恨终结在这里，孤身一人，重新开始。我一路作为优等生上到高中。弟弟也上学了。这些年他越发暴躁，越发能惹事。我再也没管过他。我妈为他焦头烂额，但依然舍不得动他一指头。我曾经跟外婆说过，找找弟弟的亲生父母，看看家族里是不是有精神疾病，或犯罪前科。外婆去问过，回来叹着气：“那孩子的爷爷坐过牢，叔叔坐过牢，爸爸坐过两次牢，他妈急着把他送人好改嫁，什么都没告诉你妈。”“我跟你妈说了，你妈还怨我，说现在都这样了，还打听什么。”外婆让我不要惹弟弟，躲着点他。我缩在我的杂物间，笑着安慰她：“放心吧，我除了学习就打篮球，就睡觉时候才回家。”上了高中，我遗传了我爸的身高和篮球天赋，进了篮球队，经常训练。弟弟听说了，也要进篮球队。可他个子不高，进不去。因为这事，他大哭大闹，绝食两天。我把杂物间的门一关，趴在床上心无旁骛刷题。我妈被弟弟闹得没办法，给他报了个篮球班。可教练说弟弟没天赋，打篮球健身可以，要想有什么发展，不大可能。弟弟给气得更不吃饭了。我每天上学放学，全当看不见。可有一天，我妈突然做了一桌子菜，说全是我爱吃的，招呼我吃饭。我走到桌边一看，全是弟弟爱吃的口味。小时候我妈为了让我不挑食，也曾练出一手好厨艺。可现在，她大概已经想不起来，我最不爱吃茴香馅的饺子了。我拿起碗筷，我妈清了清嗓子，“楠楠，你一个女孩子，别学篮球了。你学篮球没用。”我摇了摇头：“可我喜欢。”“喜欢有什么用。”我妈笑：“我当初还喜欢你爸呢，有用吗。”她淡淡道：“就这么说定了，你别学了。”我摇了摇头：“我要学。”我看着探头探脑的弟弟，又重复了一遍：“我要学。我学篮球不花钱，没碍着谁，我要学。”我妈生气了：“真不愧是你爸的女儿，像他。”我只当没听见，默默放下筷子，洗碗扫地，然后回去刷题。这些年我无数次努力，无数次碰壁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。人的爱恨，是不能强求的。强求只会自取其辱，被人说恶心。我做了几道题，突然无缘无故开始拉肚子。我整整拉了一晚上，差点脱水，第二天只能请假。等第三天我去学校，却发现我被篮球队除名了。教练惋惜而为难：“你妈妈来找我们，说你训练完拉肚子了，说你体质不适合练篮球。”他无比惋惜：“你真的是个好苗子，但你妈说，要是你再有一点毛病，她就去教育局告我们。这年头我们就怕这个......”我绝望地闭上眼。想起了泡在水盆里的那幅插画。我行尸走肉一样上了一天课，回家问妈妈：“因为弟弟无能，所以我也要陪着无能？”我妈忙着给弟弟做营养餐，烟熏火燎间，抽空回了我一句：“是我不喜欢你做你爸做过的事，跟你弟弟无关。”回答得那么干脆利索，理直气壮。我被逗笑了。我靠在厨房门边上，看着我贤惠的慈母，给她心爱的儿子做晚餐。忽然觉得太累了。欠别人的感觉，太累了。因为欠了别人，所以成了板上鱼肉，任人摆弄的感觉，太累了。我在炒菜声中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妈妈，事不过三。你撕了我插画，算一次。”“让我退出篮球队，算一次。”“如果还有第三次，那我欠你的就还够了，我们两清了。”炒菜的声音停了一瞬。我妈看着锅，似乎听见了，又似乎没听见。12外婆有一次来我家，偷偷跟我妈说话。她说：“你拎得清点，楠楠学习好，心地好，前途好。你那孩子除了打架惹事，什么都不行。楠楠爸爸给你分了不少钱，就是留给楠楠的，我要是你，我就都花给楠楠。”我妈不耐烦：“知道了，您别操心了。”外婆年纪大了，耳朵背，说话声音也大。她那些悄悄话，并没有多悄悄，一字不落地飘到了我和弟弟耳朵里。我弟盯着外婆的身影，眼中全是怨毒。阴狠得不像个小孩子。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。那几天弟弟不怎么说话，总是盯着我看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我懒得管他，干脆缩在杂物间不出来。几天后我妈忙，让我带弟弟下楼玩。我让他自己去玩，我在一边背单词。等我背完一看，我弟不见了。我立马报了警，又和我妈整整找了三个小时，才在另一条街找到我弟。我妈抱着我壮实肥胖的弟弟，放声大哭：“你干嘛乱跑啊？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啊！”我弟盯着我看，朝我诡秘一笑。然后指了指我：“姐姐让我跟她玩捉迷藏，让我跑得越远越好，要是看见公交就上，看见火车也上......”......我震惊了。我什么时候让我弟这么做了。他学习不好，怎么胡说八道这么厉害。我想给我妈解释，但我嘴都没张开，我妈上来就甩了我一个耳光。打得我脑袋都嗡嗡作响。我捂着脸：“我没有弄丢他。他胡说的，你真的信啊？”我妈又给我一耳光：“你爸就是你这样，嘴里没一句实话，明明是睡女人，却说他开会！你们爷俩真是好遗传！”她毫不掩饰她的恨意：“养不熟的白眼狼。这么歹毒的心肠，活该你爹不疼妈不爱！”我深吸了一口气。第一次发现，语言能杀人。谁说我没人爱都可以，可我妈不能说。她一说，就是一把刀，狠狠扎在我心口。我看着我妈眼里的恨意，心里又疼又悲伤。我实在忍不住，哭着对她喊起来：“妈，我是你女儿啊！我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呀！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女儿呢？！”眼泪流过我冰凉的脸颊：“妈妈不是应该爱女儿的吗？”我妈搂着弟弟，看都懒得看我：“你长了这样一张脸，我爱不起来。”疼。真的很疼。像被刀扎了一样疼。我眼泪疯狂往外涌：“所以我最大的过错，是这张脸，是吗？”“我不长这张脸，你就不会再恨我，对吗？”我妈不说话。我就当她默认了。行，我认命。这张脸要是我的原罪，那我不要了。这样能不能，不要再伤我的心了。我擦干了眼泪，去了厨房，拿了把刀出来。刀锋闪亮，吓到了我妈。她护住我弟，警惕地看着我：“你想干什么？！”我被她逗笑了。我边哭边笑：“放心，你是我妈妈，我的刀尖永远不会对着你。反手，刀尖比上我自己的脸，：“妈妈，事不过三，这是第三次。”冰凉的刀刃，顺着脸颊割裂，我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。鲜血一滴滴掉在我手背上，再从我手背掉落在地上，溅起团团血花。我亲手给脸上划了个大口子。给自己毁了容，破了相。火辣辣的疼痛涌上来的时候，我想起了割肉还父，削骨还母的哪吒。他一刀一刀将身体还给父母时，心里一定也很疼吧是不是也像我一样，疼得要疯了。泪水混合血水，顺着脸颊落下。我看着呆若木鸡的妈妈：“妈妈，现在我还像我爸吗？”“欠你的债，该还清了吧？”13是我妈把我送到医院的。我听到她痛苦地尖叫了一声，不断在电话里跟急救人员说，救救我女儿，她不能留疤。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。我妈怎么会为了我这么着急呢。医生说我很大概率要留疤，目前没有太好的修复手段。他说伤口太深了，到底孩子受了什么刺激？我妈在我床边哭泣。我外婆也来了。外婆看着我的脸，立刻哭了：“你作孽啊！别人有这样的孩子，恨不得放鞭炮庆祝，可这样的孩子到了你手上，你把她往死里折磨啊！”她哭着锤我妈妈的肩膀：“你就看见她像她爸爸了，她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你不知道吗！她是你生出来的啊！”“她是扔掉弟弟的孩子吗？！你心里不知道你女儿是什么孩子吗？！那个小杂种撒谎连天、什么秉性你不知道吗！”“她要是真像她爸那么丧良心，这么多年她能把自己活得跟个罪人一样？她是觉得对不起你，她自己作践自己，你心里不清楚吗！！！”外婆边哭边骂，骂得嗓子哑了。妈妈一句都没有辩驳。只是低声像说给外婆听，又像说给自己听：“我没想到会这样，我不想的......”可是谁又想呢。十几岁的女孩子，谁又想破相呢。我伤口发炎，高烧不止，又住了几天院。弟弟来医院看我，说我是个扫把星，说因为我，妈妈饭都没给他好好做。我翻着课本，“哦”了一声。受伤归受伤，课不能拉下。这是我往后余生唯一的希望。欠我妈的还清了。以后的路，我可以为自己走了。几天后，我烧退了回家。我妈给我做了很多菜。每一道都是小时候我最爱吃的。可我一筷子都不敢动。我现在刚退烧，万一再吃拉肚子，我受不住。我还要准备考试呢。我吃了两口白饭，喝了几口水，就说我吃饱了。我妈手抖了一下：“这次是真的。”我点点头：“我知道，我只是不饿。”我弟站在我妈身后，愤愤地瞪着我：“给脸不要脸！就因为你住院，我都去不了迪士尼了！外婆摔了筷子：“谁家的野孩子，有人管没人管了还！”我弟知道外婆一向不喜欢他，咬牙瞪着外婆不说话。只是他的眼神狰狞得实在不像个孩子。我妈推了他一把，让他回去写作业：“别闹你姐，她刚出院。”我弟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我妈。从我六岁开始，这么多年，只有我让他，没有他让我。别说他，连我都吓一跳。不知道我妈是不是被夺舍了。吓得我有点心慌。倒是外婆很高兴：“你妈真的知错了，楠楠，你的好日子要来了！”她刚说完，我就失手砸了一个碗。外婆连忙念着碎碎平安。可念着念着成了碎平安。我又一不小心被碎碗渣划破了手。血沾在瓷白的碗边，触目惊心。14老师说，离高考还有一个月。而我说，离我的新人生还有一个月。我想去看大海，看草原，爬雪山，再吃顿正宗的四川火锅。我想参加辩论社，想学跳街舞，想演话剧，还想穿着漂亮的汉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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